“你喜欢黎明时分的阳光吗？”
“喜不喜欢又怎样，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没话找话......”
“嗯，不喜欢。因为每天一看到阳光就意味着我们要上学了。”
“上学有什么不好吗，乡岛没有大学，义务教育到高中毕业就行，想要继续深造就要离开这里。也就是说我们完全没有升学压力。”
“可是我不想每天都去人多的地方，重复做同一件事情（上课）。”
“那是没办法的，即使不去上学，去工作也是每天都在重复单调的事情。”
短暂的沉默。
“听说乡岛附近有一些没人去过的小岛，我们可以逃学去那里......”
“想想就好，家里人会担心我们的。”
“你就那么在意家里人的想法，你在意一下我的想法就那么难吗。”
泽看着暮卫，皱眉，黑夜很黑，眼睛却很亮。她的眼睛像是黎明时分的湖面，三月的风吹不起一丝涟漪。暮卫在想什么黎明时分的阳光，通通见鬼去吧。
第二天早上，暮卫看到的不是黎明时分的时光，而是九点钟的阳光了。他知道自己又睡过头，现在出发去到学校也肯定是上完早上第二节课了。所以他反而不急不忙地洗漱，把要带的东西都塞进一个布袋里，从冰箱里拿出速食三明治吃，喝了两杯水才出门。
他骑着单车，从家里到学校的路上会经过一片橡胶园，一片咖啡地。夹在橡胶园中间有几家商铺：卖水果和蔬菜的果蔬店；卖鱼的鱼店；卖生活用品的杂货店；卖汽车零件的汽配店；卖杂志和报纸的书报亭。还有一个小小的保安亭供警察休息，因为这里治安不错，警察偷懒不来，里面的免费的茶水大部分是供给路过的行人休息时用。
北太平洋的风夹杂着橡胶的气味，咖啡的气味吹来。暮卫骑着自行车，风把他的T恤鼓起，原本他是弓着背骑车的，现在看起来背更驼了。
他穿着白色T恤正面印着一只拟人化的有着笑脸的椰子，这是乡岛本地旅游协会的宣传图案，从五月开始的旅游旺季，岛上三个城市的高中生都要穿着它上学。
暮卫去到学校，课程表上早上的第三节课也上完了。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暮卫把车锁在操场围墙后面的一棵树下，他驾轻就熟地攀越围墙，进入操场。同学们跑步跑到他附近时他才像一只狡黠的猫一样混进跑步的队伍。
“最后一节课你才来，倒不如不来算了。”
“中午放学老师要再点一次名。”
“妈的是谁踩到我的鞋跟。”
“上体育课之前早就点了。”
结果当天中午暮卫是在老师的办公室过的。这个教物理的秃顶老男人让他吧办公室所有的桌椅和木框连同窗户都要擦一遍，木地板也要扫得干干净净。忙完这些，下午第一节课也将要开始了。暮卫回到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从抽屉里拿出从家里带来的芒果干、蛋卷、椰子汁，边吃边喝等待上课铃响。
下午第一节课是语文课，暮卫已经下定决心好好听课，无奈才听了十多分钟他就趴在课本上睡着了。
“你没有勇气，你只是在逃避。”
“你没有勇气，你只是在逃避。”
“你没有勇气，你只是在逃避。”
同班男同学斯塔的脸竟然出现在暮卫的梦中。这句话有那么重要嘛！斯塔竟然在梦里和他说了三遍，下午的教室很闷热，暮卫醒来的时候，衣服后背处可以感觉到有点汗水。
晚饭是在学校的饭堂里吃的，暮卫点的是咖喱饭，泽点的是水果沙拉，里面的主要水果是草莓、猕猴桃、菠萝和火龙果。吃完饭的时候他们没有说话，而是在看饭堂中央悬挂的大液晶显示屏播放的电视节目。节目里的主持人正在神采飞扬地介绍即将到来的火象节，这是本地近三个月里最隆重的节日。
暮卫去自动贩卖机那里投币买了两杯冰的茶饮料，机器自动腾出纸杯，纸杯上面的龙头自动灌下饮料。
暮卫拿着这两杯冰的麦茶回到泽的座位旁边，一杯给她，一杯自己喝。
这时他们才开口说话。
泽说：“你昨晚不是口口声声说不会逃学吗，怎么今天迟到了半天，下午还像个废人那样整整睡了四节课。”
暮卫耸耸肩：“昨晚你走之后又发生点事情，结果很晚才睡着。”
“什么事情？”
“斯塔来找我商量点事情。”
“商量什么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
“好吧，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算了。”
吃完饭，各回各家。暮卫骑着自行车，再次经过早上那个街口，转入橡胶园的小路。途中有一棵很老很大的菩提树，他把自行车侧倒在树下，他还不想这么快回家，因为斯塔这个疯子可能在他家附近等他。
他爬上一段不高的枝桠，那里有一堆树叶铺成的小窝，这是他从小学毕业到现在一直都独自享受的私人空间。他向远处望去，是园子里的橡胶树。再远处是灰石山的峰峦，视力不好的人都看不见。
暮卫在想斯塔的话，考虑要不要照他说的去做，思来想去还是不要为好。他把手伸进衣服，轻揉几下柔软的肚子，刚才吃的咖喱饭和麦茶还没完全消化。夕阳的热度还是很强的，不过有菩提树的树荫挡着，倒也凉快不少。如果不是橡胶园的一只狗在叫，他又要睡着了。
晚上在葡兰市的旧图书馆三楼302教室有一堂程序开发的课可以免费试听，泽想去听听看。暮卫劝她不要去，一是离家有点远，二是程序开发怎么也和女孩子的形象不符啊。一想到程序员暮卫就想到一堆到了适婚年龄还没有女朋友没有社交能力整天加班的nerds.
不过既然她想去那就陪她去，总好过和斯塔那疯小子在一起。
晚上的葡兰市旧图书馆看上去更像一座鬼楼，几个房间透出的灯光就是鬼火。暮卫和泽一起走上甚至会吱吱作响的木制楼梯，找到302这个由自习室改造而成的小教室。来听课的学生并不多。
有一个亚洲黄种人老师站在讲台上讲课。他说大家可以叫他“String”，在英文里是“字符串”的意思，而在他的方言里“死串”则是“不知死活，拽得要命”的意思。所以，同学们有什么不爽的地方可以上讲台打人，如果你能打得赢他的话。
接着，他又说到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小岛国的。第一次听到“乡岛”这个名字，他首先想到的是那种又长又臭土到爆的长篇电视剧的剧名。果不其然，来到这里后他发现这里挺土的，连智能手机都没有开始大范围普及。所以他和朋友在葡兰市开设一家智能手机商店，Android、IOS、Windows Phone这三种系统的手机都有得卖（帮他自己的店打广告）。
而后他又向葡兰市文化部门申请到了营业许可，并且考到了这里的教师执照。租下这个教师给年轻人讲课，课程主要涉及java、Android的程序开发，以勾起当地年轻人对程序的兴趣。
在讲基础部分时，死串老师举过这样一个例子：在我们还不熟悉入门框架时，为了加深记忆，我们要一边敲键盘一边大声把代码喊出来。就像《魔法少女奈叶》里面奈叶的必杀是divine burster，奥义是star light breaker。很好，那我们的奥义就是：public static void main(String[] args){}
讲台下一片静默，谁也不懂死串老师的黑色幽默。
死串老师为了活跃气氛，又说了一个关于逻辑符“！”的故事。通常在代码里面，“！”是取反的意思。以前，一个男孩在聊天软件里向一个女孩表白，然后女孩回复他：“虽然你是这三年里我见过的最好的男同学！但是我真的不喜欢你。”这个感叹号男孩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取“但是我真的不喜欢你。”相反的意思，就是“我真的喜欢你。”男孩高兴了才发觉不对劲，女孩发的不是代码，而是平常的语句。
讲台下的学生只能表示：“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心疼老师，”死串老师则表示这个男孩不是自己。
暮卫的尴尬症又犯了，只好带着泽走人。在离图书馆两条街的街灯下，泽开始打呵 欠。可能是白天睡得太困，暮卫此时并不觉得困。一只花猫轻脚走过公交车站，眼睛像瘆人的发亮的宝石。经过两辆公共汽车，都不是要等的车。又过了十来分钟，实在不想等的暮卫拦下一辆出租车，拉着泽的手坐进出租车的后座。
回去的途中，泽靠着暮卫的肩睡着了。出租车正在往暮卫熟悉的街区驶去，虽是夜晚，靠近珊瑚湾那边的风力发动机还是在工作，一排排大型风车还在转呀转。暮卫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睡着的泽的侧脸，想亲吻她的嘴唇，但看一眼前面倒视镜里的司机，还是作罢。为了不让风源源不断睇灌进车内，暮卫把车窗摇上。他看着车窗上倒映着的自己的侧脸，感觉自己比几个月前新年时要瘦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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